当我接手这个项目时,陈远正把一份皱巴巴的商业计划书拍在我桌上,咖啡杯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深褐。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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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个周三的下午,临港招商中心的落地窗外,海风正把云吹成一条条棉絮。我刚结束一个新能源项目的对接,手指还沾着键盘的余温,就被部门主管王姐叫进了办公室。林默,‘星际探索’的创始人陈远,你接一下。王姐指了指桌对面的男人,太空旅行,听着像科幻片,但临港要的就是这种‘敢想敢干’的种子。
陈远穿件洗得发白的连帽衫,袖口卷到手肘,露出小臂上一道浅浅的焊疤。他没等我开口,就抓起桌上的咖啡杯猛灌一口,苦得皱眉:林招商,我们公司注册完了,钱快烧没了,得赶紧找投资。他把商业计划书推过来,封面印着临港星际探索科技有限公司,底下是一行小字:让普通人触摸星空。
我翻开计划书,第一页就是一张手绘的火箭草图,线条歪歪扭扭,却透着一股执拗。技术部分写得很扎实:微型可回收推进器、亚轨道飞行舱设计、安全冗余系统……但商业逻辑像团乱麻:目标客户是谁?怎么赚钱?为什么要在临港做?最后一页甚至贴着张便利贴,是陈远的笔迹:技术没问题,就差钱了。
陈总,技术很前沿,我把计划书推回去,但投资人更关心‘怎么落地’。
陈远挠了挠头,头发支棱起来:落地?火箭落地就行啊!我们实验室的推进器,已经能飞到10公里高了。他突然站起来,拉着我往实验室跑。
从招商中心到他们的孵化器园区,只要穿过一条种着梧桐路的小径。初秋的阳光透过叶隙,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,陈远的脚步快得像阵风,嘴里念叨着:你去看我们的‘萤火号’,才2米高,能坐两个人,比SpaceX的‘猎鹰’小多了,但适合普通人体验。
实验室在一栋旧厂房的三楼,推开门,一股混合着焊锡味、金属味和热塑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。房间中央,一个银灰色的金属舱体静静立着,舱身上贴着萤火1号的标签,旁边散落着扳手、电路板,还有几张写着公式的草稿纸。
喏,这就是我们的‘太空舱’。陈远拍了拍舱门,发出咚咚的闷响,钛合金骨架,双层隔热玻璃,能抗10G过载。你看这个座椅,用的是航天级的记忆棉,就算急刹车也不会伤人。
他像个炫耀新玩具的孩子,蹲在地上给我讲推进器的燃料配方,讲如何用3D打印降低成本,讲上次试飞时舱内温度始终保持在22℃。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,落在他专注的脸上,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。我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行时,也是这样跟在老招商员身后,磕磕绊绊地学怎么跟企业打交道——那时总以为,招商就是拉项目,后来才明白,是懂项目。
陈总,我打断他,技术很牛,但投资人需要看到‘钱景’。比如,一张票卖多少钱?一年能卖多少张?为什么客户要选你们,而不是别人?
陈远愣住了,他显然没想过这些问题。实验室里安静下来,只有3D打印机在角落里发出滋滋的声响,像只困兽在低鸣。
那天回招商中心时,天已经黑了。海风带着凉意,吹得梧桐叶沙沙响。我坐在工位上,反复翻着那份商业计划书,总觉得缺了点什么。隔壁工位的张姐正在整理项目档案,见我发呆,端着咖啡凑过来:看什么呢?陈远那项目?我听过,技术团队很强,但商业上……
张姐是我们招商组的定海神针,做了十年招商,手里落地的项目能绕临港三圈。她戴副金丝眼镜,说话慢条斯理,却总能一针见血。
缺条‘路’。我叹了口气,技术再好,也得让投资人看到怎么从‘实验室’走到‘市场’。
张姐笑了,她抽走我手里的计划书,翻到最后一页:你看这便利贴,像不像十年前的我?那时我接了个新能源项目,创始人也是技术出身,天天跟我讲电池能量密度,投资人问‘成本多少’‘客户在哪’,他就支支吾吾。
后来呢?我问。
后来我们带着他跑了十家投资机构,每次都被怼回来。最后一次,我让他别讲技术了,讲‘我们怎么帮客户省钱’。他说‘我们的电池能让电动车续航多500公里’,投资人眼睛就亮了。张姐合上计划书,招商啊,不是替企业找钱,是帮企业把‘技术’翻译成‘投资语言’。
我想起陈远实验室里那个萤火号舱体,它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,有破土而出的力量,却需要有人帮它找到方向。
第二天一早,我带着张姐去了陈远的实验室。这次陈远没再急着讲技术,而是给我们泡了杯速溶咖啡,苦得难以下咽。
张姐,林招商,他搓着手,昨天你们说的‘商业逻辑’,我回去想了想,确实……不太懂。
张姐笑了笑,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:先别急,你看这个。那是份《临港商业航天产业发展规划》,上面画着产业链图谱:从火箭研发、卫星制造,到太空旅游、数据服务,最后指向千亿级产业集群。
临港要建‘中国商业航天第一城’,你们做太空旅行,正好卡在这个链条上。张姐指着图谱上的太空体验板块,你们的优势是‘小而美’——大火箭做不了,但亚轨道旅游可以。一张票卖50万,一年卖100张,就是5000万营收。再结合卫星搭载服务,比如帮高校做微重力实验,又能多一笔收入。
陈远的眼睛越睁越大,他接过规划书,手指在政策支持那行划了下去:研发补贴?税收减免?人才公寓?
还有,张姐从包里又拿出一份名单,这是临港航天产业链上的企业名单,有做火箭发动机的,有做测控的,有做航天材料的。你们推进器的燃料测试,可以找‘蓝箭航天’;座椅的安全认证,可以找‘航天神舟’。抱团取暖,比单打独斗强。
那天下午,陈远、张姐和我,还有产业链上的两家企业代表,挤在实验室里开了个诸葛亮会。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,照得萤火号舱体闪闪发亮。陈远不再像之前那样急躁,他拿着笔在本子上记着:燃料测试成本降低30%座椅认证下周启动卫星搭载服务定价方案……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来,滴在纸上,晕开一小片墨迹,却像是在给梦想浇水。
但事情没那么顺利。一周后,我们带着修改后的商业计划书,去见第一家投资机构——鼎晖投资。会议室里,投资人穿着笔挺的西装,手指敲着桌子,问的问题很尖锐:亚轨道旅游市场有多大?竞品有哪些?你们的护城河是什么?
陈远紧张得手心冒汗,他讲了半天技术,投资人却打断他:我们投的是‘生意’,不是‘实验’。那天出来,陈远靠在墙上,脸色发白:是不是……不行?
海风从走廊尽头吹来,带着咸涩的味道。我想起张姐说过的话:招商就像钓鱼,不是每个饵都能钓到鱼,但得不断换饵。
换个思路,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我们去见‘临港科创基金’吧,他们是政府引导基金,更看重‘产业带动’和‘技术落地’。
科创基金的办公室在临港新片区的大厦里,落地窗外是停工的工地和正在建设的火箭发射架。基金负责人李总是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,说话慢悠悠,但句句在点子上:你们的技术不错,但商业计划书里,‘临港优势’没写透。
李总指着计划书里的市场分析:你们说‘临港有政策优势’,但政策具体是什么?怎么帮你们降低成本?比如,临港的航天产业基地,有共享的试验场,你们推进器测试,能省多少场地费?再比如,临港对商业航天企业有‘研发费用加计扣除’,你们能省多少税?
陈远和张姐对视一眼,都愣住了。这些细节,他们确实没算过。
那天晚上,我们回到招商中心,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。窗外的月亮很亮,照得海面泛着银光。我们趴在桌上,翻着《临港产业政策汇编》,一项一项对,一项一项算:共享试验场费用、研发补贴、人才公寓租金减免……算到凌晨两点,陈远的眼睛红了,却兴奋地说:原来在临港做,成本能降40%!
张姐递给他一杯热牛奶:明天把这些数据加进计划书,再做个‘临港优势分析表’。记住,投资人投的不仅是‘项目’,是‘项目在临港能长成什么样’。
又过了一周,我们带着厚厚一叠材料,再次站在科创基金面前。这次陈远不再紧张,他指着临港优势分析表,声音洪亮:我们的推进器测试,在临港航天试验场进行,场地费比市场低60%;我们的核心团队,能申请临港‘人才计划’,拿到300万安家补贴;我们的卫星搭载服务,可以和临港的‘卫星产业园’合作,共享客户资源……
李总翻着计划书,嘴角微微上扬:这个‘产业协同’思路不错。这样吧,下周你们做个路演,把产业链上的合作企业也请来,我们看看‘生态’。
路演那天,临港创业孵化园的多功能厅坐满了人。陈远站在台上,身后的大屏幕上,左边是萤火号舱体的照片,右边是临港航天产业链图谱。他不再讲技术参数,而是讲故事:我想象过,一个普通女孩,穿上我们的航天服,坐在‘萤火号’里,透过舷窗看地球的弧线,感受失重的快乐……而在临港,从推进器研发到舱体制造,从安全认证到市场推广,有一整个生态帮她实现这个梦想。
台下响起了掌声。张姐在冲我眨眼,李总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。陈远讲完,台下的投资人提问:你们和‘蓝箭航天’的合作细节是什么?卫星搭载服务的客户已经签了吗?陈远从容不迫地回答,甚至主动拿出和合作企业的意向书。
那天下午,科创基金给我们打来电话:初步意向,投资2000万,占股15%。陈远在电话那头,声音颤抖:谢谢……谢谢李总,谢谢张姐,谢谢林招商!
签约仪式在临港招商中心举行。那天阳光很好,海风里带着桂花香。陈远穿上了西装,虽然还有点不习惯,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。他和李总在合同上签字,钢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梦想落地的声音。
仪式结束后,我们站在落地窗前,看着远处的火箭发射架。陈远突然说:林招商,以前我以为,创业就是闷头搞技术,现在才明白,‘找人’和‘找资源’,比搞技术还难。
张姐笑了:所以啊,别把自己当‘技术宅’,要当‘生态玩家’。临港这片土壤,就是给‘敢想敢干’的人准备的。
我想起刚接手这个项目时,陈远那份皱巴巴的商业计划书,想起实验室里萤火号舱体的金属光泽,想起路演时他从容自信的样子。招商工作,不就是这样的吗?我们不是拉项目的推销员,是搭桥的工程师——把技术的种子,埋进政策的土壤,再浇上资本的活水,看着它在临港这片热土上,长成参天大树。
海风吹过,远处传来火箭发动机的轰鸣声,像一首属于未来的歌。我突然明白:招商,从来不是说服别人,而是成就彼此——成就企业的梦想,也成就临港的未来。而这,或许就是这片临港热土最动人的地方:它让每一个敢想的人,都能找到敢干的底气。